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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述庵书


  己未夏,吴中有杖责诸生之狱,今得王述庵少司寇《与平恕书》,文甚遒劲,故具载之。书云:

  “违晤经时,伏稔执事兴居安豫。弟以鼎湖大故,匍匐入都,前日始回吴下,备知诸生获罪,深为骇异。诸生寒士居多,求贷于富户,乃事理之常。伊等或以教课为业,或以笔墨为生,无力偿还,亦其常分。赖有父母师保之责,正宜加之怜惜,或代为宽解,或再为分限,俾得从容措缴。即使伊语言粗率,亦何至不能稍贷,乃至扑责寒士,以媚富户,实无情理。此非该令平日与富户交结往来,受其馈赂,即系意存庇奸为事后得钱之计,情事显然,不待推求而可见。诸生之不平则鸣,有何足怪?

  惟是时承审之员,非该令平日结纳之上司,即系狼狈为奸之寅好。通臬将赴湖南,不顾其后,而抚军初莅新任,以至四出查拿,牵连数十,掌嘴镇项,凌辱不堪,成何政体?当今律令内,从未有生员借贷不还遂致责革之条。若以聚众为名,亦当视其应聚与否耳!

  汉时太学生举幡阙下,见于《汉书》不一;唐之太学生为阳城而聚集;宋之太学为李纲而聚集;至周朝瑞等为赵汝愚而聚集,史册载之,不一而足,以为美谈。盖凡事必先定其是非,如诸生理屈词穷,纠众以挟制县令,重惩之宜也。若县令先以挟私违制,则人有同心,岂能默尔?一呼百应,吁告上台,以求利断,自无不可。斯时即宜告承审各员,研究富户平日与该令有无交结,何以讨好如此。果无他故,然后科以性情凶暴违制擅责之咎,仍另为该生起限,宽缓清还,诸生自必欣然而散,何至成此大狱,使土民重足而立也。往在京中,那绎堂司空言宜抚军为人仁厚,刘竹轩仓场亦言其老成精细。及昨过苏相见,谦和恭敬,抑然自下,实有古贤臣风范。

  特其时两司未到,狱案已定,而执事又无一言救正,纵地方官之所欲,恣其蹂躏,此必非抚军之本意也。今者,荷蒙皇上坐照如神,洞烛其违例擅责之由,降旨再饬制军研审,制军居心公正,未必谓然。然成事不说,是否覆盆能白,尚未可知。倘执事以系铃者解铃,则日月之更,民皆仰之矣。弟此次进京,仰见皇上典学右文,而王韩城、刘诸城二相国以及石君冢宰、绎堂司空,赞翊熙朝,爱才好士,力持大体,恐承旨之下,于此亦不慊然。

  弟见数十年来,小省学政,职分本微,奉督抚如上司,与州县相结纳,甚至幸其呼尔蹴尔之助,媕婀唯诺,殊为可耻。若夫江、浙学差,皆三品以上大员,出膺任使,地分既高,卓然自立。故遇有诸生品行不端者斥之,学业不进,词章不工者,令广文夏楚之,其余则是曰是,非曰非,所以重人才而励廉耻。今执事久以词林雅望洊受主知,兼旦夕入赞纶扉,惟是扶持士类,主张名教,庶可与石君诸公相见耳。至近来州县所以鱼肉诸生,其意盖在立威。威立而诸生箝口结舌,则庶民何敢出而争控?是以狱讼之颠倒,征收之加耗,无所不至。比者言路大开,江南漕政,横征重敛,已一一仰叨圣鉴,故制府亦力为振作,今冬定作清漕之局。

  但州县或有阳奉阴违,倍收多取,恐生监连名讦告,而州县指为哄堂闹事者甚多,未知执事可能究其是否,俟案定而后量加董戒;抑或如此案不科州县之失,而即科诸生之罪。若使仍助其焰而长其气,则吏治之坏,不知伊于何底也。弟陈臬三司,且于大理寺、都察院、刑部三法司均为堂上官,所见生监控告之案,不胜枚举,然未见有人因其抗令而右袒之至于此者。

  弟与缘事诸生并无门生故旧之雅谊,一至苏州,即知此案已上闻,并荷圣明指摘。所以不辞饶舌者,实以此案追债事轻,关于士气者大,而关于将来漕弊者尤大。且为执事风节所关,夙叨世好,度无肯效忠告之谊者,故忘其愚戆,用布区区,如或以规为慎,则韩文公之《诤臣论》,欧阳公之《与高若讷》及《与杜祁公论石介书》,取而研之可也。”

  其文亦真可与韩、欧诸文并传而不朽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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