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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宋书如苏沧浪、张于湖、薜道祖、李元中等,亦皆极力摹仿二王,但骨力不足,故风采顿殊耳。蔡君谟极推杜祁公,谓之草圣,然杜草书亦媚而乏筋骨。元康里楷书学祁公者也,然元人笔力稍峭健于宋,其能书诸家亦多于宋。

  宋人无书学,如苏、黄、米、老等,真帖初见,甚可喜,良久,亦令人厌弃。蔡忠惠胜三家远甚,而时带俗笔。赵文敏之源流,盖自蔡出也。元时名家如鲜于困学钱翼之、康里子山、邓文原,皆出宋人上。不独一文敏,而文敏名独噪甚。上下五百年,纵横一万里,乃知名之显晦,亦有命焉耳。

  元章书才,书学,兼而有之,非苏、黄二公可望也。苏公字如堆泥,其重处不能自举。黄尤杜撰,撑手拄脚,放而不收,往而不返,近于诗家之钉铰打油矣。盖二公于书学原不深,性又不耐烦,信手涂出,便谓自成一家。盖世之效颦,托于自成一家者多矣。

  章子厚日临兰亭一过,苏子瞻哂之,谓从门入者,终非家珍。然古人学书者,未有不从门入。人非生知,岂能师心自用,暗合古人哉?但既入门之后,须参以变化耳。苏公一生病痛,亦政坐此。往与屠纬真、黄白仲纵谈及此,余谓:“凡学古者,其入门须用古人之法度,而其究竟,须运自己之丰神。不独书也。”二君深以为然。

  古无真正楷书,即钟、王所传季直表、乐毅论,皆带行笔。洎唐九成宫、多宝塔等碑,始字书谨严。而偏肥偏瘦之病,犹然不免。至国朝文徵仲先生始极意结构,疏密匀称,位置适宜,如八面观音,色相具足,于书苑中亦盖代之一人也。

  文敏书诸碑铭及赤壁、千文等,皆以秀媚胜,而时有俗笔,却无败笔,近俗故能不败也。然文敏入门却从大王来,晚年结构乃自成若此。余家藏文敏尺牍二通,其笔锋完劲,绝似官奴帖,乃知此老源流所自。后来纷纷摹本,亦画虎不成耳。大凡学古人书,当观真迹,方得其运笔之一二,墨帖无为也。

  国初能手,多黏俗笔。如詹孟举、宋仲温、沈民则、刘廷美、李昌祺之辈,递相模仿,而气格愈下,自祝希哲、王履吉二君出,始存晋、唐法度。然祝劲而稍偏,王媚而无骨。文徵仲法度有余,神化不足,张汝弼乃素师之重伟,丰道生实淳化之优孟。文休承小禅缚律,周公瑕槁木死灰。其下琐琐,益所不论矣。今书名之振世者,南则董太史玄宰,北则邢太仆子愿,其合作之笔,往往前无古人。

  文征仲得笔法于康里子山,而参以松雪,亦时为黄、米二家书,然皆非此公当行,惟小楷正书,即山阴在世,亦当虚高足一席。

  云间莫廷韩有书才而无书学,往往失于疏脱。济南邢子愿有书学而无书才,往往苦于缠累。吴兴臧晋叔一意临摹,而时苦生意之不足。姑苏王百谷专工取态,而时觉位置之稍轻。夫惟以古人之法度,参以自己之丰神,华实相配,筋骨适均,庶乎升山阴之堂,入永兴之室矣。

  古篆之见于世者,石鼓也,非独其笔画之古雅,规制之浑厚,三代遗风,宛然可挹。或以宇文周时作者,妄无疑也。三代所传彝鼎篆刻,或工或拙,或真或赝,皆不可知。即其笔法篆文,或繁或省,从左从右,不可摸捉。所谓“书同文”者,安在哉?衡山祝融之碑,非篆非籀,非虫非鸟,而后人以意附会,强合成文,虽曰禹迹,吾未敢信以为然也。夫结绳敝而文字兴,科斗残而篆籀作,篆隶微而真草盛,舍繁就简,世之变也。必欲舍今而反古,虽圣人不可得已。

  李斯小篆之作,其古今升降之关乎?峄山之铭,视泰山已不啻倍蓰矣。汉时小篆,仅闻萧相国以秃笔题殿额,覃思三月,观者如流。何起刀笔,为秦功曹。上蔡衣钵,固有所归矣。自晋及唐,数百年间,惟李阳冰一人,以小篆显。五代以来,习者益寡。镌名印者,但取裁汉篆,位置得宜而止,其于斯籀之学,概乎未有闻也。隶书自中郎而下,世不乏人,然东京之笔,古色苍然。降而宜官梁鹄, 駸駸开唐隶门户矣。唐苏许公摩崖碑,颇有东京笔意,自宋而降,专取态度,汉隶绝响矣。近代之八分,皆金、元之滥觞也。

  小篆,篆之圣者也。汉篆碑文不多见,见于印薮者,大都标置为体,而学问疏矣。唐陈惟玉、李阳冰,以篆显者也。嗣兹以降,虽镌石刻玉,世不乏人,而考古证今,不无遗漏。近代新安何震乃以篆刻擅名一时,求者屦常满,非重直不可得。震盖精小篆者,而时时为汉篆,亦以趋时好云尔。然以小篆作印章,胜汉篆十倍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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