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鉴赏类四13


  ◎麻孟璇好古墨

  宣城麻三衡,字孟璇。好古墨,藏弆甚富。尝谓往见故家所蓄,多古香可掬,研之,栗栗起蓝烟,自是北地松煤也。

  ◎吴念湖藏石绿饼

  石绿饼,明供御物也,径二寸,厚四分,面文曰“龙香御墨”,背曰“大明隆庆年制”,皆正书,轮旁朱篆“重三两八钱”五字。乾隆壬子,吴念湖司马得之曲阜桂未谷大令馥处。钱塘吴秋渔太守升时客泲南,为赋诗云:

  “鹦鹉山南白云子,铜精熏作翡翠羽。芙蓉捣汁麝屑胶,大臼深凹三万杵。承平天子慕开元,龙香新剂翻松丸,祖母绿裁圆镜样,亚姑青印小茶团,龙宾十二埋尘下,冷翠犹磨铜雀瓦。柿叶书成伴广文,杨枝买后随司马。相逢为出豹皮囊,古璧一规寒放光。贾胡欲攫眼空碧,上品只许收元霜。双螭蟠面金涂字,外内朱文锓款识。年号分明铢两真,内家制造精无二。梅花秘阁珊瑚匙,想见薇香滴露时。不是宫方修绿黛,肯教梳箧衬红赦。三百年来离画笔,一朝月魄飞苍色。从今说饼亦充饥,何须邽字珍唐墨。”

  ◎张叔未藏高丽墨

  高丽国墨有“翰林风月”四字,填金,松鹤填青黄朱色。嘉庆己巳张叔未购之于京都旧肆。

  ◎王灼斋富藏墨

  富山王太仆,字灼斋。有墨癖,所藏隃糜,自唐以来,可数百计,珍若拱璧,不轻示人。咸丰戊午春,粤寇扰浙,仓皇奔避,未及携行。师退亟归,则名煤千笏,已融于釜,刷印文告矣。王骤睹之,抚膺号痛,如丧考妣。

  ◎刘铁云藏龜甲牛骨

  光绪己亥,河南安阳县四五里之小屯,有乡人见地坟起,掘之,得龜甲,与泥相黏,结成团。浸水中,或数日,或月余,始渐离析。然后置之盆盎,以水荡涤之,可两三月,文字始得毕现。同时所出,并有牛胫骨,颇坚致。龜甲一种,色黄者稍坚,色白者略触即碎,不易拓也。

  龜甲既出土,为山左贾人所得,宝藏之,冀获善价。庚子,有范某者,挟百余片走京师,自炫以求售。王文敏见之,狂喜,以厚值留之。后有潍县赵执斋得数百片,亦售归文敏。未几,拳乱起,文敏殉难。壬寅,其哲嗣翰甫观察季烈售所藏,偿夙逋。龜甲最后出,计千余片,为定海方药雨所得。范别有三百余片,则以归刘铁云。赵又为奔走齐、鲁、赵、魏之邦,凡一年,前后收得三千余片。丙午、丁未间,又屡有所获。总计所藏,约有一万五千余片,惟其后时有散佚,迄宣统辛亥,则所存者仅八千余片矣。

  毛锥之前为漆书,漆书之前为刀笔。小篆□字,漆书笔也,以手持□象注,漆形。盖汉人犹得见古漆书,若刀笔,无见之者矣。是以许叔重于古籀文,必资山川所出之彝鼎。不意二千余年后之人,转得目睹殷人刀笔文字也。

  以六书之恉推求钟鼎,多不合,再以钟鼎体势推求龜甲之文,又多不合,盖去上古愈远,文字愈难推求耳。

  龜甲可识者,干支而已,如甲申□□,(此议别言四十三叶第四片也,下仿此。)乙酉□□,丙寅□□,丁卯□□,戊午□□,己亥□□,庚戌□□,辛丑□□,壬辰□□,癸未□□。惟巳字不见,其百十三叶第四片,髣髴辛巳,是否未敢定也。

  龜甲虽皆残破,而卜之繇辞,文本甚简,往往可得其概。如丁酉卜大问角,丁亥彤日□□,庚戌卜哉问雨,帝不我□□□之类。若百二十七叶左行曰“庚申卜厌问归好之子”,右行曰“辛丑卜厌问兄之母庚”,凡两段,皆完好。兄,疑即况字。

  凡称问者,有四种,曰哉问,曰厌问,曰复问,曰中问。中字作“□”。哉、厌两间最多,疑哉为初问,厌为再问,故《诗》曰:“我龜既厌,不我告猷。”言我已再问而龜不我告也。其称甲子,有与后人不同者,如乙子卜□□,今己子月不雨□□,癸子卜厌问,虺父卜□□之类。其称乙子、己子、癸子者,皆后世所无也。

  钟鼎之有象形者,世皆定为商器。此于车马龙虎犬豕豚等,皆象形也。其它象形之字甚多。钟鼎有立戈形,此“戊”“戌”二字皆本文。然则立戈者,有戍边之意,“戊”“戌”二字,皆由戍字来也。

  □□两字象形,□角字亦象形。石鼓文“君子云猎”,猎字下或云从角,与此正同。凡问角,皆为雨旸事。《春秋传》“龙见而雩”。雩,雨祭也。龙东方苍龙七宿,角实为之首也。

  象形之字既多,可知其为史籀以前文字。何以别其非周初,观其曰问之于祖乙□□,问之于祖辛□□,乙亥卜祖丁十五牢□□,辛丑卜厌问兄于母庚□□,祖乙、祖辛、母庚以天干为名,实为殷物之确据也。

  字见杞伯每父敦,□字疑其象虺形,以与鼎彝虺文相近也。虺父当是掌卜者之名,故称虺父卜者甚多。其卜占二字,往往加□以为识别,未详其谊。

  龜甲、牛骨两种,牛骨居十之一二。盖古人之卜,不尽用龜,有鸡骨,有羊髀骨,有牛胫骨。此龜甲之中,杂有牛骨,刻文正同,则殷时固已有之。其第四哲嗣季英学部大绅尝言,古人所用之龜,皆全角,所以成碎片者,乃乡人耰锄所损耳。

  铁云以示罗叔蕴,叔蕴乃从而论之曰:“金石之学,至本朝而极盛。咸、同以降,山川所出瓌宝日益众,如古陶器、古金钣、古泥封之类,为从来考古家所未见。至光绪己亥,而龜甲牛骨乃出焉。此物为唐、宋以来载籍之所未道,不仅其文字有裨六书,且可考证经史也。”

  古卜筮之制,故书散失,其仪式多不可考见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载蓍龜十五家,都已散佚,惟《周官》及《太史公书》,尚得其略。今依据两书参以目验,有所是正于经史者凡四事。

  一曰灼龜与钻龜。古人灼龜用荆,谓之燋,(《史记·龜策传》:“灼以荆仪。”《礼·士丧礼》:“楚焞置于燋。”注:“楚,荆也。”《周官·华氏》注:“燋,谓灼龜之木也。”)又谓之焞,又谓之焌,(《士丧礼》:“楚焞置于燋。”《华氏》:“遂吹其焌集契。”焞,灼龜火,或作焌。)取明火以灼龜。(《华氏》:“凡卜,以明火爇燋。”注杜子春曰:“明火,阳燧取火于日。”)其灼也,必焦黑,(《卜师》:“扬火以作龜,致其墨。”注:“致其墨者,熟灼之。”)此灼龜之可考者。钻龜,一曰作龜,(《大卜》作龜注:“作龜,谓凿龜。”)凿龜用契,(《华氏》:“掌其燋契。”注:“契谓契龜之凿也。”)此凿龜之可考者。盖古人之卜,先钻后灼。钻与灼自是两事,本自分明,故《龜策传》曰:“卜先以造灼钻,钻中已,又灼龜首各三,又复灼所钻中。”此钻先灼后之明证。

  今验之新出之龜甲,其钻迹作○状,大如海松子仁,以利刃凿之之痕可辨认,或一或二,灼痕或即在钻旁。或去钻痕稍远,灼痕员形,略小于钻迹,此又钻与灼为二事之实验。乃经注家多误并钻与灼为一,如《华氏》“掌其燋契。”注:“《士丧礼》,楚焞置于燋,焞即契,所用以灼龜。”《士丧礼》注:“楚,荆也。荆焞所以钻龜灼龜。”《正义》:“古法,钻龜用荆,谓之荆焞。”殊不知灼龜用焞,钻龜用契,混契与楚焞为一者,误也。且不仅笺注家如此。《周官·卜师》:“扬火以作龜。”其语亦未明了。此笺注家致误之所由来,非实见钻与灼之迹,殆不能发见其譌误,此是正之一端也。

  二曰钻灼之处。古人灼龜,其部分不甚明了。《周官·大卜》:“眡高作龜。”注:“眡高以龜骨,高者可灼处,示宗伯也。”龜之骨近足者,其部高云云。兹验之今日所出故龜,其钻灼处皆在腹内之涩面,而不在腹下光滑之处,(骨亦然。)殆以光滑之处难灼也。其部分则或偏或正,式不一,此又可据目验补经史之缺者二也。

  三曰卜日之龜策。传载卜禁日云,子亥戊不可以卜。今证之故龜文字,则以此数日卜者甚多。或此禁忌,乃有周以后之说,而今日出土之龜,尚在夏、殷时故邪?此又可以之补正史记者三也。

  四曰骨卜之原始。古经史不言骨卜,惟杨方《五经钩渊》。(《初学记行》)言东夷之卜用牛骨。兹验之今日所得故骨,皆为牛胫骨,其文字既与龜同,且与龜同出一处,其为同时物无疑。可知三代时,我国久用骨卜,特书阙有间耳。此又可补经史之脱佚者四也。

  至其文字之缔造,与篆书大异,其为史籀以前之古文无疑,为龜甲、牛骨乃夏、商而非周之确证。且证之经史,亦有定其为夏、商而非周者。《周官·占人》:“凡卜筮,既事,则系币以比其命。岁终,则计其占之中否。”注杜子春云:“系币者,以帛书其占,系之龜。玄谓既卜筮,史必书其命龜之事,及兆于策,系其礼神之币而合藏焉。”

  按无论如杜说为书占于帛,系之于龜,抑如郑说为书辞于策,系之于帛,均足证周人非径刻辞于龜可知。今径刻文于龜,其非周制而为夏、殷之制,显然而见。且更有足证者,《史记·龜策传》:“夏、殷欲卜者乃取蓍龜,已则弃去之,以为龜藏则不灵,蓍久则不神。至周室之卜官,常宝藏龜蓍。”由是观之,周人之卜,一龜不仅用一次。今径刻辞于龜,其为一用即不再用可知。此均足为夏、殷之龜而非周龜之确证,铁案如山,不可移易焉矣。

  ◎罗叔蕴藏龜甲牛骨

  罗叔蕴知刘铁云藏有龜甲、兽骨,其上皆有刻辞,因怂恿铁云拓墨,为选千纸付影印,并就《周礼》、《史记》所载,为之考证,复经瑞安孙仲容主政贻让、日本林泰辅学士相与考订,援据赅博。未几,而叔蕴又以退食余晷,尽发所藏拓本,更从估人之来自中州者,博观龜甲、牛骨数千枚,选其尤殊者七百枚藏之。并询知发见之地为安阳县西五里之小屯,其地固武乙之墟也,又于刻辞中得殷帝王名谥十余,乃恍然悟此卜辞者,实为殷室王朝之遗物。其文字虽简略,然可正史家之违失,考小学之源流,求古代之卜法,盖实殷、商之贞卜文字也。

  不宁惟是,且尚有数事足资博闻者。一,于此可知书契之形状。仓颉之初作书,盖因鸟兽蹄迒之迹,知最初书契,必凹而下陷。契者,刻也。(《荀子》之“锲”,即契之后起字)小而简册,大而钟鼎,莫不皆然。故龜卜文字,为古人书契之至今存者,其可珍贵,殆逾汉、唐人之墨迹。文字之小者,不及黍米,而古雅宽博,于此可见古人技术之工眇,更逾于楮墨。抑三代之时,尚为铜器时代,甲骨至坚,作书之契,非极锋利不可。

  是可知古人炼金之法,实已极精也。二,于此可知古人文字之行款读法。卜辞文字,或右读,或左读,更有颠倒参错读之者。叔蕴所藏龜甲,文曰“癸子卜贞王”五字,分二行左读。其左又有“癸匕”二字,倒书之。又有“辛卯贞□”四字,为二行。“辛卯”二字顺书,“贞□”二字逆书。又书十一月作□□,十二月作□,十三月作□□。又“贞之于父卯犬羊三”,其行次作“贞之犬。”(首行。)“于三父”,(次行。)“卯羊”。(原文三行,行三字,左读。)如此者甚多。三,于此知古器多涂朱墨。叔蕴所藏龜甲、牛骨,文涂朱者甚多,(但亦有文字数段,独朱涂其一二段者,此殊不可解。)其涂墨者至罕,叔蕴所藏,一二枚而已。叔蕴又有所藏古陶尊,(亦洹水之阳出土,殆亦殷器。)涂朱亦未灭。端忠愍所藏古玉刀亦然。且汉之瓦当,亦有涂朱者,其意虽不可晓,要知此风自殷商已然矣。

  贞,问也。《周礼·春官·大卜》:“凡国大贞,卜。”郑司农曰:“贞,问也。国有大疑,问于蓍龜。”

  叔蕴所藏龜甲、牛骨,凡三万余片,有钻有凿。钻形圆,凿形椭圆。(胡煦曰:“卜先用契刀开龜,为方形。”今契形或圆或椭圆,胡说误也。)又有钻而复凿者。盖灼处欲其薄,乃易坼也。大率龜甲皆凿,未见有钻者。牛骨则钻者十之一,凿者十之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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