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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四家书


  董思翁尝论宋四家书皆学颜鲁公,余谓不然,宋四家皆学唐人耳,思翁之言误也。如东坡学李北海,而参之以参寥。山谷学柳,诚悬而直,开画兰画竹之法。元章学褚河南,又兼得驰骤纵横之势。学鲁公者,惟君谟一人而已。盖君谟人品醇正,字画端方,今所传万安桥碑,直是鲁公中兴颂,相州昼锦堂记,直是鲁公家庙碑;独行、草书,又宗王大令,不宗争坐帖一派。乃知古人所学,人各异途,变化莫测,不可以臆见论定。总之,宋四家皆不可学,学之辄有病,苏、黄、米三家尤不可学,学之不可医也。

  坡公书,昔人比之飞鸿戏海,而丰腴悦泽,殊有禅机。余谓坡公天分绝高,随手写去,修短合度,并无意为书家,是其不可及处。其论书诗曰:“我虽不善书,晓书莫如我,苟能通其意,自谓不学可。”又曰:“端庄杂流丽,刚健含阿娜。”真能得书家玄妙者。然其戈法殊扁,不用中锋,如书表忠观碑、醉翁亭记、柳州罗池庙碑之类,虽天趣横溢,终不是碑版之书。今类帖中所收及陈眉公集刻晚香堂帖,有真迹,有伪迹,夹杂其中。若秋碧堂所刻之洞庭春色、中山松醪二赋,孔氏玉虹楼所刻之小字表忠观碑,全是恶札,何尝是坡公真迹耶?故友蒋艺萱中进士后酷喜苏书,余劝之不可学,艺萱不以为然。余问之曰:“君自学苏书后,每书一幅,心中可得意否?”曰:“实自得意。”余告之曰:“此即受病处也。”艺萱深服余言。余年过五十,自分无有进境,亦不能成家,拟以苏书终其身,孰知写未三四年,毛疵百出,旋复去之,乃知坡公之书未易学也。

  余弱冠时,辄喜学山谷书,虽老学见之,亦为称赏不置,心甚疑焉,因求教于林蠡槎先生。先生一见泳书,便云:“子错走路头矣!”因问曰:“将奈何?”先生曰:“必学松雪翁书,方能退转也。”后见冯定远论山谷诗,以为江西粗俗槎枒之病,一入笔端,便九牛拔不出,必以义山西昆诸体退之,乃悟先生之言之妙。由此观之,山谷之诗与书皆不可沾染一点。余谓文衡翁老年书亦染山谷之病,终逊于思翁,沈石田无论矣。

  米书不可学者过于纵,蔡书不可学者过于拘。米书笔笔飞舞,笔笔跳跃,秀骨天然,不善学者不失之放,即失之俗。如国朝书家,盛推姜西溟、汪退谷、何义门、张得天诸公,皆一时之选。余谓西溟拘谨少变化,退谷书能大而不能小,义门书能小而不能大。惟得天能大能小,然学之殊令人俗,何也?以学米之功太深也。至老年则全用米法,至不成字。即如查二瞻本学思翁,老年亦用米法,终不能成家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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